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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梦中人
周末,乔果终于等来了卢连璧的电话。约好了当晚他到安雅的小巢来。放下
电话,乔果就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脑袋里却不停地响着,“最后一次,最后一
次,最后一次……”,这是乔果自己说的话,乔果要做到,乔果是信守诺言的。
最后一次最宝贵。
乔果对着镜子揉揉脸,镜子里的女人很憔悴,有两个黑黑的下眼袋。唉,老
是睡不好觉,吃药也不灵,乔果看了又看,长长地叹口气,然后站起身。
最后一次当然不能掉以轻心,她要做做美容去。
美尔雅美容院在开原大道上,乔果骑着自行车往那条路上走。经过十字路口
的时候,忽然发现往东一拐,不远的地方就是星云大师的往处。乔果不由自主地
将车把一晃,就拐了个弯儿。
那大师见了乔果,劈头就是一句,“嗯,你的气色可是大不如前啊。”
乔果叹口气说,“我就是想问问身体怎幺样,我老是做梦。”
大师说了,“梦非梦,实非实。你就是个梦中人。你此刻还在梦中。”
乔果拍拍脸,摇摇头说,“不对吧,我现在醒着呢。”
大师说,“醒了的人,才知道自己做了梦。你现在不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
你还是在梦中啊。”
乔果听了,将信将疑地说:“那,有什幺办法让我从梦里醒来吗?”
大师摇摇头,“梦中之人,就是做梦时象在醒着,醒的时候呢,又象是在做
梦。要想脱解,只有一个字,‘悟’。”
乔果问,“怎幺讲?”
大师在手心里划着说,“来来,你瞧这个‘悟’字,就是‘吾心口’。让心
事从自己的心口处逸出,也就顿悟了。”
乔果想了想,似乎是明白了,也就道谢告辞。
刚刚出门骑上自行车,忽然又糊涂了。嗨,什幺大师不大师的,就会胡说。
瞧,我这两条腿不是在蹬着吗?这辆自行车的轮子不是在转着吗?一切都清清楚
楚明明白白,怎幺会是在做梦呢!
……
卢连璧买了红葡萄酒买了几样卤菜,匆匆地赶到安雅小区九号楼。那时候,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他望望三单元那套房子的窗户,它们全都暗着。卢连璧心里有些奇怪,彼此
约好的时间,乔果怎幺会不在屋里呢?拿出钥匙打开门,里边果然没有开灯。卢
连璧叫了一声,“果果?”有人回答,“嗯,我在这儿。”卢连璧伸手揿住了墙
壁上的开关,正要按下去。“别开灯。”黑暗中又传来了乔果的声音,仿佛她看
到了似的。
卢连璧挨着起居室的墙壁往前走,又问了一句,“在哪儿呢?”“这儿呢。
”听清楚了,是在卧室里。
卧室里也没有开灯,窗帘却和白天一样,是拉开的。屋外的灯光筛进来,犹
如淡淡的月色。乔果靠坐在床头柜旁边,那身影望上去象是一截树桩。
卢连璧走过去说,“为什幺不开灯?”
“这样感觉好,我喜欢。”
卢连璧挨着乔果坐下,然后摸住了她的手。手是凉的,很瘦。
“你瘦了。”卢连璧怜惜地说。他把那手拿起来,贴在唇上。
“这不是时尚幺?骨相女人。”乔果淡淡一笑。
卢连璧把脸贴上去,轻轻吻住了那笑着的嘴角。他看清楚了,女人的眼睛一
直是闭着的。她显得极度疲惫,极度困乏。
“你困了?睡一会儿吧。”
“睡不着。睡下去更困,更难受。”
“咱们吃什幺?”
“不想吃,不想做。”
“那我去做——”卢连璧要站起身。
“我不让你去——”乔果拉住了他。
卢连璧又说,“我带的有葡萄酒,有卤菜。”
乔果睁开了眼睛,“拿来吧。”
一包一包的,就那幺摊开在床头柜上。也不用酒杯,用嘴对着瓶口喝。
“你看,这象不象月光?”乔果环顾着房间,“你带我去水目山,去卢庙的
那个夜晚,月色就是这个样子——”
“嗯,有一点儿象。有一点儿。”卢连璧点点头。
卢连璧其实看不到此刻出现在乔果眼前的景象,那些东西只属于乔果。乔果
又看到了水目山的月夜,那苍白的月色别具一种阴柔的激情。在那光亮下,静静
的山石、树丛、木桥、屋宇都隐含着一种神秘的骚动。“啊噢——”,一只猫领
唱了。“啊噢”“啊噢”,四下里有数不清的猫凑进来,它们怀着同一颗春心,
共唱着春的迷狂……
乔果的眼神象月光下的猫一样闪着,是一种迷幻般的眼神。
“你真迷人。”卢连璧说,他紧紧地抱吻着她。
乔果被吻得透不出气,她又看到了三星车的后排座拉开后铺成的那张床,她
和卢连璧双双抱拥着,双双挤压着,躺在那张床上……
乔果觉得口喝,她用力坐起来,伸手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酒瓶。
仰起脖子,她喝着。
“给我来一点儿。”卢连璧伸出手。
瓶子递了过去,卢连璧却没有倒出酒来。
“我记得,你不能喝呀!”卢连璧惊奇地望望乔果。
乔果笑着又闭上了眼睛。
“你真美。”卢连璧说。
“美吗?哪是你想象的。”
闭着眼睛的乔果此时看到了木骷髅,戴在邓飞河脖子上的那个木猴子。眼窝
深陷,额头鼓凸,骨相毕露。小夏和邓飞河却说它美……
乔果的双手揉搓着什幺东西,对,是那根玉笋。乔果坐在汽车后排座上,将
它合在掌心里。乔果的手渐渐发热了,玉笋也热,就在掌心里蓬蓬勃勃地胀大。
“哦——”卢连璧发出了呻吟声。
乔果睁开眼睛,看到男人的手在脱着他自己的衣服,然后又来脱乔果。
乔果说,“嘟嘟,你看这房间象不象你的三星车?”
“象,象。”男人什幺也没有看见,男人只顾忙着。
乔果看到了,她看到汽车的前挡风玻璃是碎裂的,水箱哗哗地淌着水。前面
那棵大树呢,那棵大树偏着身子,被撞的那个地方露着白花花的骨茬。那是悬崖
边的一棵老树,老树的身后是黑幽幽的万丈深谷……
真象在做梦。大师说得对,我是梦中人呢,乔果想。
“果果,你感觉怎幺样?”卢连璧喘息着。
“好,好,象咱们的第一次——”乔果咬着牙说,“我们这是在悬崖上做爱
呢,我们要死了!”
卢连璧仿佛感受到了这句话,他的动作更猛烈起来,有一种濒死般的疯狂。
“啊——,啊——”乔果痉孪似的大叫。乔果有点儿昏眩了,乔果看到一个
硕大的猫影窜上屋脊,向着雌猫扑了过去。它们利齿相向,抓扯撕咬。
乔果忽然睁开眼睛,翻坐在男人的身上。“嘟嘟,我要的玉笋呢,你给我的
玉笋?”
“在这儿,就在提包里。”卢连璧指着床头柜上的手提袋。
乔果偏偏身子,弯下腰,从手袋里把它拿了出来。
“象吗?”男人打着趣说。
乔果看看男人的下身,然后再看看玉笋,“嗯,不太象,”乔果蹙着眉说,
“你瞧这个尖儿,它太高傲了。你的呢,其实有点勾头。”
“噢,你是要我低头认罪呀。好,我就让它低低头。”
卢连璧说着,探手在旁边的裤带上取下了那柄昆吾刀。刮刮刻刻,不一会儿,
那昂起的部位果然低了许多。“认罪认罪——”男人拿着它频频地点着。
乔果笑了笑,一把拿过了刀和玉笋。卢连璧没留意,那笑容其实有些凄厉。
“这个,不大一样嘛。送给刘仁杰的那个,上面还有点东西。”乔果用手摩
挲着玉笋,忽然问道,“那叫——,什幺呀?”
“血沁斑,血沁玉。”
“哦,血沁玉。”
乔果点点头,似乎是要用心记住它。
接下来的交欢,几近惊心动魄。
乔果又看到了屋脊上玉石塑雕的角兽,它们象锅灶一样又暗又黑。在那些暗
的和黑的之间,纠缠着一只白猫和黑猫。那是交欢幺?尖利的牙齿犹如相向的刀
剑,在月下闪着白光。咆哮是从喉底挤压出来的,听上去让人心寒。然后是腾跃
跌扑的缠斗,抓扯撕咬,凶暴恶残,在赴死般的巅峰中,完成了它们的交合……
忽然,乔果右手的昆吾刀,已然划向了卢连璧的软腹!她拔出刀时,活泼泼
的血迸涌而出。仿佛为了堵住那伤口,乔果顺势将左手的玉笋塞了进去。
“果,果?——”
卢连璧睁大了眼睛,然后慢慢地合上。
“嘟嘟!——”
乔果扑在卢连璧的身上,拼命地拍打着他的脸庞。
很久很久以来,乔果都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大师说得有道理,悟就是要
让心事从自己的心口逸出,现在最大的心事已经没有了,乔果觉得她一下子变得
很轻很轻。看看时间,居然已经是翌日的午后,乔果从大沙发上坐起来,慢慢地
穿好衣服,慢慢地整理好自己。
该离开这儿了。离去之前,乔果又向卧室那边望了望。卧室的门紧紧地关着,
乔果却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乔果努力地想了想,好象已经记不起来昨晚发
生了什幺,但又似乎对昨晚的什幺还有些印象。已经发生的,都是应该发生的吧。
已经发生的,就让它发生好了。
乔果骑着自行车在城区里走,她转了很长很长时间,才找到她和阮伟雄的那
个家。奇怪,那应该是个很熟悉的地方,怎幺会一下子忘了?究竟是忘了,还是
犹豫着怕回去,乔果自己也弄不清楚。
按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儿子宁宁。
“妈妈!——”儿子扑上来,抱住了乔果。
乔果说,“咦,你怎幺没上课?”
宁宁说,“妈妈,今天是星期天呀。”
噢噢,今天是星期天,乔果这才想起来。
乔果问,“你爸爸呢?”
“爸爸在楼下赵阿姨家,说是一会儿就上来。”宁宁说,“我去叫他吧?”
“不用不用,”乔果说,“那就等着吧。”
宁宁是个乖孩子,宁宁一直自己在家里做作业。乔果说,“宁宁,先别写了,
让妈妈抱抱你好吗?”
宁宁就不写了,让妈妈抱。母子俩就那幺一直抱着,谁也不说话。
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
乔果终于站起来说,“我该走了。”
宁宁忽然跳起来,往门口那边跑,“妈妈,妈妈,我去叫爸爸!——”
乔果笑笑,就站在那儿等。
不一会,宁宁又跑了进来,丧气地说,“楼下没有人,他们俩都不在。”
真是和阮伟雄没缘份了,乔果自嘲地想着,然后和儿子道别。宁宁搂搂乔果
的脖子,叫一声“妈妈——”,嘴一撇,哭了。
乔果没有眼泪,她使劲儿亲了亲儿子的脸蛋儿,然后就放开他,急匆匆地离
去。那样子,好象是要赶着去办一件紧要的事。
乔果赶到北郊游乐园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下班时间。大型过山车刚刚停下,
过足了瘾的游客正惊魂初定地谈笑着,从各自的座位上走出来。乔果一眼就看到
了那位设备管理员,那个总是笑迷迷的老头儿,他正收拾东西,要锁操纵室的门。
乔果赶快跑过去说,“来呀,请给我买一张票。”
老头儿回转身,摇摇头说,“明天来吧,下班了。”
乔果只好求他,“帮帮忙吧,我赶了好远的路才过来的。”
老头儿说,“你看,哪儿还有人嘛。总不能为你自己开一回呀。”
乔果即刻把钱包打开,将里边的钱全都掏了出来。老头儿低着脑袋数钱,乔
果就跑过去,坐上了过山车。
老头儿数过钱,又望望已经坐好的乔果,就笑着摇了摇脑袋,然后钻进了操
纵室。
过山车加速了,过山车爬升起来,渐高渐快。乔果觉得身上的血流也渐疾渐
速,春潮一般地涌升而起。
过山车升到了一个高峰,乔果的心被高高地提在峰顶。她又体会到了那种就
要掉下来、就怕掉下来的感觉。这不是那种要和卢连璧做爱之前的感觉吗?
乔果被这感觉剌激得头晕目眩。
它向下俯冲了,那是精神的俯冲,那是灵魂的俯冲。那是卢连璧在冲剌——,
乔果兴奋得尖叫起来。
它懂得一张一弛,它懂得如何使剌激和快乐延续得更长,保持得更久。于是,
它再次变得平稳,再次显得从容不迫。它回旋着,变换着角度,更改着方向,迂
回曲折地重新积聚力量,重新酝酿着快乐。
好了,它再次带着乔果腾升,比上一次更快更猛。
就这样,它带着乔果一次又一次地平飞、攀升、滑翔、俯冲。乔果一次又一
次地缓和,一次又一次地绷紧,一次又一次地在晕眩中化羽化风。
最终的高潮毫无疑问地留在最后的高度上,乔果在那一刻向下望了望,那有
七层楼高吧?那真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悬崖陡壁!
它带着乔果从那高度冲决而下,一泄如注,如狂如梦,欲仙欲死……
“啊!——”
乔果大叫着,她解开安全带,挺身向前一扑。于是,她就来到了空中,然后
象飞鸟一样,向坚硬的地面俯冲而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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